世界杯狂欢VS轰炸库尔德，中东2022缩影
赖逸翰
当本届世界杯连爆冷门延续到1/8决赛，战胜西班牙的摩洛哥球员在球场庆祝时，展开了一面巴勒斯坦国旗。是的，作为八强里唯一的亚非球队，摩洛哥队的胜利既代表非洲也代表阿拉伯和伊斯兰世界。而久久被世人淡忘的巴勒斯坦，依然是东道主卡塔尔人同情的对象，也是客场作战的摩洛哥球员唤取阿拉伯球迷支持的一大图腾。
世界杯狂欢依然无法回避政治，这就是中东的迷惘现实。
就在世界杯开幕前夕，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一声令下，对叙利亚和伊拉克的库尔德工人党和“人民保护部队”基地发动空袭，以报复11月13日伊斯坦布尔独立大街遭受的恐袭（8死81伤）。库尔德武装也毫不示弱，炮击了土耳其东南部的基利斯省、加济安泰普省。双方你来我往，战事和球赛一样激烈，并持续在中东卷起风暴。
只不过，卡塔尔用世界杯吸引全球眼球，展现着阿拉伯国家繁荣与团结的一面，土耳其则用一次又一次的轰炸警示世人：中东仍然是个混乱的地方。
2月14日，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应邀登上了前往阿联酋的飞机。这是埃尔多安9年来首次访问阿联酋，也是土耳其对阿联酋王储此前访土的友好回应。4月和6月，土耳其和沙特实现了领导人互访。8月，土耳其和以色列恢复外交关系。同样在8月，阿联酋、科威特也重新向伊朗派驻大使，冷冻了6年的对伊朗关系正式转暖。
这一系列外交关系的质变，可追溯到2021年1月沙特和埃及等国与卡塔尔（背后是土耳其、伊朗）恢复全面外交关系。此后，对话、重启与合作就成了中东地区的关键词。10月，以色列和黎巴嫩在美国斡旋下，正式就海上边界问题达成协议，不再为此剑拔弩张。就连目前仍未和解的伊朗与沙特，也都乐意坐下来就外交关系再谈一谈。
这股和解之风自然也吹到了本届世界杯。在多哈的开幕式上，沙特王储萨勒曼被东道主安排在主席台中央的位置；
而在沙特队爆冷以2比1战胜阿根廷时，卡塔尔埃米尔（国王）塔米姆兴奋地将沙特国旗披到自己肩上，庆祝沙特的胜利。要知道，5年前双方曾断交，卡塔尔当时被海湾阿拉伯诸国封锁领空。
当卡塔尔因伊斯兰价值观、世界杯举办权争议和外劳等问题饱受西方媒体捶打时，沙特官方媒体连日发文力挺卡塔尔。《利雅得日报》11月25日的社论表示，西方国家对卡塔尔的批评就是对全体海湾国家的指控，而海湾国家要在媒体上表现出团结一致，驳斥西方国家针对海湾国家的抹黑。
也是在世界杯开幕期间，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与埃及总统塞西握手。在一份声明中，塞西将此次史诗级的握手称为双边关系的新开端。土耳其外长恰武什奥卢日前表示，未来数月，土耳其和埃及可能全面恢复外交关系。
伊拉克总理苏达尼上台之后，两伊也出现了某种步调一致。苏达尼是亲伊朗的伊拉克前总理马利基推选的新总理，当对他的提名夏天公布时，数千名萨德尔支持者冲击议会导致大规模流血事件。为此，反美反伊朗的什叶派宗教领袖萨德尔，宣布退出政坛。这也打开了伊拉克政坛的死结，为两伊关系恢复到马利基当政时的状态，做了人事铺垫。
看起来，中东地区的断层线似乎正在弥合，和解潮让集体身份在2022年占了上风。
但和解潮的兴起，并不意味着混乱与冲突不复存在。比如，以色列虽然和许多阿拉伯国家陆续实现了关系正常化，但在诸多问题上依然是只谈合作不谈政治，刻意规避了可能存在的冲突。一直以来难以解决的问题，仍然横亘在中东地区的国家之间。
在持续冲突8年的也门，沙特组建的阿拉伯联军和伊朗支持的胡塞武装，依然从2021年打到2022年。其间，联合国安理会成员出面督促双方延长于4月签署的停火协议并进行实质性会谈，但从10月以来胡塞武装多次用无人机袭击也门石油码头的情况看，当别的国家在烟花声中跨年时，留给也门民众的恐怕仍会是枪炮声。
伊朗核协议方面，美伊在6月重启了暂停三个月的间接谈判（欧盟作为中间人），但进展并不顺利—美国拒绝了伊朗提出的条件，伊朗也在11月被证实正增强铀浓缩的能力。美国不松口，除了受伊朗无人机对俄出口的影响，还因伊朗内部掀起的女权运动以及由此导致的持续示威游行，打击了其他国家对伊朗的信心。
美伊之间在影响原油价格基础上恢复起来的脆弱谈判，本就无法承受过重的打击，更何况如今的石油价格正在回落。3月时，伊朗还曾为了报复以色列，袭击了美国驻伊拉克领事馆和美军基地附近—伊朗解释，此次导弹袭击的目标，是以色列背后的“战略中心”。
伊朗和以色列，也一直深陷于冲突循環的泥潭。不止3月的这次冲突，在2022年，以色列多次以摧毁伊朗军事设施为由轰炸叙利亚，并引发伊朗的反击。眼看内塔尼亚胡即将再次上台，美国重返伊核协议也多了一重阻碍。
以色列从贝内特到拉皮德当政，都没能安抚好巴勒斯坦人。根据武装冲突地点和事件数据项目组（ACLED）的统计，2022年是近年来约旦河西岸死亡人数最多的一年，而政治暴力事件也在以色列大选前显著飙升。对此，联合国中东特使文内斯兰11月称，持续数十年的巴以冲突正在重回沸点。
除了也门冲突、伊核问题和巴以问题之外，中东地区“延绵不绝”的问题还有土耳其和库尔德人之间的恩恩怨怨。2月时，土耳其就曾空袭叙利亚北部和伊拉克的库尔德工人党。5月时，埃尔多安还曾以同意瑞典和芬兰入北约作为筹码，要求两国遏制库尔德人组织。
种种迹象表明，在美俄地区影响力下降之后，尽管中东对外呈现出更加一致的倾向，但内部仍然处于老问题频频爆裂的状态。一顿混战之后，中东各国仍没有决出2022年度强国。土耳其、沙特、伊朗和以色列各占一头，让中东局势保持着中低烈度的紧张。
好消息是，中东似乎正建立起新秩序—跳脱出大国竞争的权力矩阵。
从沙特主导的OPEC+决意减产石油以提振油价的决定，可以看出美国影响力的衰退。拜登7月还特意到访沙特，最终却“收获重大挫折”。当然，拜登此访失败与此前他对沙特王储小萨勒曼冷眼相待也有关。拜登给的“贱民国家”标签，小萨勒曼记着呢。
拜登在阿联酋处同样受挫。在3月联合国组织各国对乌克兰局势决议草案投票时，安理会非常任理事国阿联酋投了弃权票。7月中东行之前，拜登政府曾敦促以色列和阿拉伯国家共建海湾防空系统以对抗伊朗，但阿联酋总统顾问随即表示：“阿联酋不属于任何反对伊朗的轴心。”
中东地区唯一的北约成员土耳其，对美国存在“逆反”心理。土耳其曾多次就库尔德问题抨击美方，还购入了俄罗斯S-400防空导弹系统，后者招来了特朗普政府的制裁—冻结了美土之前签署的F-35战斗机合同。但土耳其“临危不惧”，2022年4月依然宣称考虑向俄罗斯购买第二组防空系统，并且反过来要挟美国尽快交付冻结的战斗机。
无论是石油减产、脱离反伊朗轴心还是购买俄军备，均指向部分中东国家“脱美”趋势。该地区的国家，多数也没有在俄乌冲突中站队，土耳其、沙特、阿联酋都乐于调解俄乌战争。而在伊拉克新总理苏达尼于11月29日访问伊朗时，伊朗总统莱希公开表示：“地区的安全、和平与稳定，应该由该地区的国家来确保。”
众所周知，美国正在中东地区收缩力量，驻伊拉克美军已在2021年底彻底结束了作战任务。美国从叙利亚部分撤军后，俄罗斯军队曾迅速补位。不过，俄罗斯目前的焦点仍在乌克兰。10月，俄罗斯移除了部署在叙利亚的S-300防空系统，转而加强在乌克兰方向的投入。
12月3日，欧盟和G7国家就每桶60美元的“俄罗斯石油价格上限”达成协议。然而，当下形势已不同于2014年—那时的沙特无论如何也不愿与俄罗斯合作，但现在，海湾产油国或许会选择和俄罗斯站在一起，为了维护油气自由市场的稳定，为了地区经济利益，更是为了宣示独立自主的立场。
美俄在区域的权力缝隙扩大，再平衡的戏码正在中东上演。这对域内任何一个中等强国而言都是一次机会。
至少土耳其抓住了这个机会，埃尔多安乐意在俄乌争端中来回穿行，塑造起关键调解人的角色，又用自己的功绩谈条件，把国际牌桌上仅有的筹码排列成了更有利于土耳其的样子。
当然，沙特和卡塔尔也正为扩展影响力而上下求索。只不过，相比之下土耳其看起来更有活力和主动性。毕竟重要国家不仅忙不过来，还仰仗着土耳其做传声筒。
内部大和解之外，阿拉伯国家最显著的对外拓展，莫过于与中国的频繁互动。
沙特正寻求将本国的“2030愿景”与“‘一带一路倡议’”对接，而中国元首12月8日对沙特的国事访问，以及中沙同意每两年在两国轮流举行一次元首会晤，凸显了中沙关系的战略性和全局性。顺带地，中方同意将沙特列为中国公民组团出境旅游目的地国。
伊拉克新总理苏达尼也强调，要加强对华合作，借鉴中国在减贫、防治荒漠化和应对气候变化等方面的成功经验。此外，华为进驻了阿联酋的5G项目，北斗卫星的首个海外中心也在突尼斯落成。根据中国外交部12月1日发布的合作报告，仅2022年前三个季度，中国与阿拉伯国家之间的贸易额就达到了3192.95亿美元，接近2021年全年水平。首次中阿峰會、中国—海合会峰会也于12月在沙特举办。中国还透露，愿与海合会国家开展油气贸易人民币结算。
伊朗则启动了与中国在2021年敲定的全面合作计划，用石油换投资，还在2022年9月撒马尔罕峰会上签署了加入上合组织的备忘录。显而易见，中东多数国家不愿再受域外大国过多的干预，已经在增强战略自主性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甚至一些阿拉伯国家也考虑加入上合组织或金砖组织。
域内多极化的发展趋势，或许还会给中东带来局部热战。所幸的是，跳脱出非此即彼的大国竞争权力矩阵，中东将迎来有别于代理人战争的发展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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