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概念模型及其对于学科发展的重要性
沈熙为
孔 捷
(美)玛丽·帕多瓦
(美)尼尔·柯克伍德*
自21世纪初，风景园林学科逐渐从艺术向科学转变，学科对于自身核心竞争力仍在不断地发掘与定义。研究领域的范畴、核心技术的认定是衡量核心竞争力的主要指标，然而随着学科边界的扩展，风景园林学界与业界对二者的定义仍然十分模糊。
1.1 21世纪以来对于风景园林技术的认知
利奥·马克思认为，技术起源于现代西方意义上的“技艺”一词。自1899年风景园林被确立为独立学科后，风景园林技术一直被认为是地形与土方工程技术[1]。20世纪末期，“数字技术”的兴起改变了风景园林的实践和研究方式。它帮助设计师和学者更好地表达设计思路，科学地研究相关课题[2-4]。因此，大部分学者将“数字技术”视为21世纪风景园林的主要技术(表1)。显然，人们对于风景园林技术的定义在不断变化并产生了不同的认知。
表1 现有文献对于风景园林技术的定义
然而这一归纳颇具争议。由于“数字技术”自身无法解决风景园林相关技术问题，因此将其视为当下探索风景园林新知识的媒介更为合理[5]。众多文献表明其与地理信息、生态及可持续性发展等不同研究方向结合紧密，帮助生成行业新知识[6]。知识是构建技术的主体[7]，因此“数字技术”是生成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的重要工具，并成为风景园林研究模型的重要组成部分。风景园林技术随着学科边界的拓展而变化，“数字技术”作为21世纪风景园林研究和实践的主要工具，在风景园林不同核心领域间生成新知识，这些新知识应当被主流认知并转化成风景园林技术，进而应用于设计实践与研究。因此，明确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的概念模型、模型细节及意义将有助于提升学科核心竞争力。
1.2 风景园林的研究领域与范畴
通过比对风景园林核心领域的相关文献[8-18]，可以总结出9个承认度较高的核心领域：1)风景园林生态规划；
2)风景园林历史、文化与理论；
3)人类与环境关系；
4)城市研究与设计；
5)可持续性发展；
6)风景园林教育；
7)风景园林设计与施工；
8)风景园林绩效；
9)数字技术(表2)。然而，大多数领域都包含类似的主题，例如生态、气候变化、地理空间分析等。该现象表明，虽然当下各风景园林核心领域间合作紧密[19]，但缺乏对其关系的探求，导致人们对风景园林的研究范畴及新知识产生认知模糊，阻碍风景园林核心技术的生成。
表2 现有文献研究风景园林核心领域的资料来源
综上所述，明确风景园林技术的定义，并揭示其与行业研究领域范畴之间的关系，有助于阐述风景园林核心竞争力。根据风景园林核心领域的界定，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应限定在“数字技术”背景下，关注于风景园林生态规划，风景园林历史、文化与理论，人类与环境关系，城市研究与设计，可持续性发展，风景园林教育，以及风景园林设计与施工，从风景园林绩效的科学研究与设计实践的学术文章及作品中进行提炼与确立(图1)。
图1 理论研究模型
本文旨在阐明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的概念模型并探求其对学科发展的意义。在研究过程中亦可区分其与“数字技术”的区别，并明确风景园林核心领域之间的关系。
首先，选用如图2所示的国内外具有高度学科影响力的同行评审文章和美国风景园林设计师协会(ASLA)研究组设计奖项作为样本，应用二次研究和档案研究方法对每个样本进行分析，并创建“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模型”。该模型对样本中所涉及的“数字技术”“风景园林核心领域”“风景园林研究主题”及“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进行分类，并通过德尔菲法与专家讨论以提升分类的准确性。而后，通过对于“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明细结果的分类得出其定义与种类。其次，通过荟萃分析法利用该模型分析风景园林核心领域与主题的关系，凸显其作用。再次，基于扎根理论原理，利用专家访谈法探求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在学科发展中的影响。
图2 操作流程
2.1 二次研究与档案研究
2.1.1 研究样本选取
弗雷林(Frying)在1994年指出，风景园林在实践和研究中产生新知识的主要模式有2个[20]：1)通过设计之研究(Research through Design，RtD)；
2)服务设计之研究(Research for Design，RfD)。RtD主要是在设计实践过程中研究生成新知识，而RfD是为了优化规划设计，结合相关学科(如生态学、水文学、城市规划学等)进行科学性研究，从而生成新知识[21-28]。
根据上述分类，将同行评审文章作为RfD的主要研究样本，选取行业内最具有代表性的设计实践奖——美国风景园林师协会(ASLA)设计研究组奖作为RtD的主要研究样本。
以表2中4本受高度关注的学科期刊为研究样本来源，并增添3本国际大型风景园林学协会的下属期刊：Landscape Research Record(美国风景园林教育协会所属)、Journal of Digital Landscape Architecture(世界数字风景园林协会所属)和《中国园林》(中国风景园林学会所属)。由于本文着重探求21世纪以来“数字技术”背景下的风景园林技术概念，故筛选样本杂志中自2000年以来以“数字技术”作为研究工具的文献作为有效样本进行分析。具体数据来源包括：Journal of Digital Landscape Architecture(2016—2021)、Landscape Research(2015—2021)、Landscape Journal(2013—2021)、Landscape Review(2013—2021)、Journal of Landscape Architecture(2013—2021)、Landscape Research Record(2011—2021)和《中国园林》(2011—2021)。
2.1.2 数据收集与分析
将每篇文献进行编号，识别和分类数字技术明细、所属风景园林核心领域、所属风景园林主题、所使用的风景园林技术。表3为每个样本的分析框架及其所形成的21世纪风景园林新技术。同时，提出了识别样本“数字技术”“风景园林主题”及“风景园林核心领域”的3个步骤：首先阅读每个样本资料中的“摘要”“研究方法”和“结论”，生成初始分类；
然后将该结果发送给15位业内研究风景园林核心领域的专家讨论其合理性；
最后通过德尔菲法校对确认最终的分类结果。
表3 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理论模型组成部分
2.2 扎根理论
2.2.1 专家访谈内容
专家访谈的目的是探讨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对于未来学科发展的意义。本次访谈共邀请了25位行业内拥有5年以上从业经验的专家(设计师、科研人员、教师)。在进行专访时，笔者预先介绍了本研究定义的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而后采访以下问题。
问题1：您如何看待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它对您的研究和实践有何作用？
问题2：您是否认可本研究对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的定义？
问题3：如果是，那么它对未来学科发展的意义是什么？如果否，您的理由是什么？
2.2.2 数据收集与分析
对访谈内容进行分析，并运用扎根理论对内容进行关键信息提取。信息重点包括受访者年龄和教育背景、对数字技术和风景园林数字技术之间关系的看法，以及对于21世纪风景园林数字技术对未来的影响的看法。进而将这些观点分类、组合，以此生成结论(图3)。
图3 数据分析流程
3.1 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的定义与分类
在对362个样本的分析中，发现仅有235个样本的研究结果生成了新知识，另外127个样本仅突出了“数字技术”在风景园林学科中的潜在应用价值。在生成新知识的样本中，对每个数据样本的研究成果(新知识)进行分类与归纳。成果类型包括：方法、工具、框架、指南、策略、应用程序、过程、模型、原则、概念、标准和指标等。对这些成果类型进行梳理，整合出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的四大分类(图4)，即新标准、流程、说明和应用。新标准、流程和说明的意义在于为研究提供新的知识，而应用则更注重对实践的贡献。新标准和流程是说明的2个基本组成部分，它们可以进一步转化为应用，供实践者使用。
图4 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分类
据此，将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定义为：以“数字技术”为研究工具，专注于风景园林生态规划，风景园林历史、文化与理论，人类与环境关系，城市研究与设计，可持续性发展，风景园林教育，风景园林设计与施工，以及风景园林绩效等领域的新标准(New Standard)、流程(Procedure)、说明(Instruction)和应用(Application)。
4类风景园林技术在研究样本中的占比(表4)显示，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大多应用于科学研究中，仅少数对设计实践产生影响，即大部分的风景园林技术未被深入发掘并转换为实践应用产品。这直接说明了研究与实践之间知识的传递存在空缺，即新知识并未有效地推动实践的发展。同时，并不是所有基于“数字技术”的风景园林研究都能产生新技术。如图5所示，在风景园林设计与施工(LDI)、可持续性发展(SS)、城市研究与设计(UD)、风景园林绩效(LP)、风景园林生态规划(LPE)、人类与环境关系(HER)、风景园林教育(DEP)，以及风景园林历史、文化与理论(HCT)8个核心领域中，风景园林教育和风景园林历史、文化与理论2个核心领域产生的新技术占比较少，这与研究领域的特征有关。
表4 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的占比
图5 风景园林核心领域所产生的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样本量
研究还发现，风景园林研究与实践中所使用的“数字技术”均来自其他学科(DTT-od)。部分以其他学科“数字技术”为基底的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DTT-la)形成了新的“数字技术”，如适用于AutoCAD的园林施工图辅助插件LandF/X。然而这类风景园林新技术被限定在固有的风景园林工作情境和工作方式中，并未进一步拓展功能并为新的研究与实践再次应用。该现象说明了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尚未被明确界定为风景园林学科内知识和研究实践的工具，它依旧被认为是一种来自其他学科但可被风景园林领域应用的“数字技术”。这种与其他学科“数字技术”的混淆，让作为一种工具的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无法发挥其在实践和研究过程中产生与传播新知识的作用。图6正确地阐明了“数字技术” 与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之间的关系。
图6 “数字技术”与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间的关系
3.2 风景园林各核心领域间的关系
研究团队在北美风景园林教育协会认定的风景园林主题基础上对本研究362个样本进行归纳，并用德尔菲法与15名专家进行反复研讨，最终总结出了61个风景园林主题。表5罗列出了其明细及样本出现的频次。
由于在定义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概念时对每一个样本都进行了分析并归纳其所属于的核心领域与主题(表5)，所以可以进一步分析得出不同核心领域之间相同主题的重复次数。利用该数据可描述主题与核心领域间的关系。表6分析了风景园林核心领域间各个主题的重合率。
表5 本研究提出的风景园林主题
表6 风景园林核心领域间各个主题的重合率(CR)
上述数据表明，“数字技术”与其他风景园林核心领域之间重合的主题高达80%，说明“数字技术”被高度应用于风景园林核心领域研究，并与其他核心领域存在高度的相关性。此外，其他任意2个核心领域间重叠的研究主题也在半数以上，反映出当下每个核心领域的研究范围高度重叠。
由于近5年来风景园林学科核心领域对数字技术的应用显著增加，故以2016—2021年的样本为例，计算每2个核心领域间重叠研究主题的变化程度，可发现核心领域间重叠性的变化趋势(图7)。
计算2013—2021年每2个风景园林核心领域间重叠研究主题数的切尾均值年变化(切尾均值通过排除数据集左、右尾的最高和最低数据点计算平均值)。图7模拟了每2个风景园林核心领域间重叠研究主题数的发展趋势，其中绿底趋势图代表2个领域重叠度在5年间持续增长。结果表明，“风景园林生态规划”是当前风景园林的主要关注领域，它与其他5个领域的重叠度都比较高，与“风景园林教育”“可持续发展”“风景园林设计与施工”和“数字技术”的重叠度近5年都在持续增长。同时发现，21世纪风景园林数字技术和风景园林主题的设计研究都倾向于关注区域性和大型规划工作。
图7 核心领域间研究主题重叠性年度变化趋势分析
3.3 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对于学科发展的重要性
本研究采访了包括美国哈佛大学、宾夕法尼亚大学、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康奈尔大学、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学，以及中国东南大学、同济大学等中美重要的风景园林学校的教授及行业内设计领域的专家，共计15人。访谈的结果表明，不同年龄和教育背景的专家持有不同的观点。为了更好地理解访谈内容，将专家按年龄分为4组：30～40岁、40～50岁、50～60岁和60岁及以上；
将笔录内容分为五大类，即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的定义、对风景园林的意义、对学科领域的影响、未来发展，以及数字技术与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核心。根据提及次数，将笔录内容分为高、中、低3档：被3或4组专家提及的判定为高频次，2组判定为中频次，1组判定为低频次(图8)。
如图8所示，大多数受访专家认为构建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模型是必要的。其中A～C组的专家(30～60岁)基本持积极态度，但各组的积极观点不尽相同；
D组专家(60岁及以上)则认为没有必要构建技术模型。但所有专家都认可风景园林技术对于风景园林教育可以发挥重要作用。
图8 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对未来学科发展的意义
30～60岁的专家均在其现阶段研究中积极使用“数字技术”。他们的重点在于如何利用“数字技术”帮助研究其相关课题，但普遍没有思考过如何将自己研究所发现的新知识转换成可以重复利用的风景园林技术，因此也并不在意自己研究的领域具体属于哪一类风景园林核心领域，以及与其他相关学科对技术研究的侧重点有哪些不同。当笔者提出通过建立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模型来归纳、总结和传递这些新知识时，所有专家均表示这是必要的，他们表示如果可以全面地查找到与自己研究相关的新技术将有助于新技术的传递。
50～60岁的专家更加侧重从宏观上阐述风景园林技术的重要性。他们强调“数字技术”并不等于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认同区分二者间差别的重要性。他们提出无论学者还是设计师都应关注“数字技术”在解决风景园林问题时所产生的新技术，而非“数字技术”本身。有专家提出了培养“技术性思维”的重要性，他们认为“技术性思维”使设计方案兼顾艺术美学与科学，并会改变未来风景园林教育的方式，实现从艺术到科学的转变。
60岁及以上的专家绝大部分与前几组持相反意见，尤其体现在建立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模型是否对行业发展有意义的观点上。虽然他们均表示由于自己的教育背景并非启蒙于“数字技术”而是传统的园艺建造，且并未对数字技术有深入学习与研究，其回答内容可能会有所偏差，但这部分学者大多认为定义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是没有意义的，因为风景园林技术一直在改变。在他们的传统认知中，风景园林技术主要指制图、施工上的技艺。步入21世纪，数字软件，如3D建模、渲染技术成为风景园林的新技术。他们认为风景园林的核心竞争力是设计与创造非自然人工环境而并非风景园林技术，但认可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对于拓展风景园林研究实践范围及改进风景园林教育构架有着非凡的意义。
在访谈中发现，很多人混淆了“数字技术”与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部分人误解“数字技术”就是侧重研究图形表达的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虽然风景园林学科在不断拓展其研究实践范围，并实现从艺术到科学的转变，但学科如果不能正确界定自身的核心技术、研究范围，就无法明确树立学科核心竞争力。
本研究通过对文献与档案资料的内容分析、总结与归纳，构建了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的概念模型，并以此探讨风景园林核心领域及主题，以及分析核心领域间的叠合关系，最后探求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对实践、研究及学科发展的意义。研究认为，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可以定义为：以“数字技术”为基础，专注于风景园林核心领域(风景园林生态规划，风景园林历史、文化与理论，人类与环境关系，城市研究与设计，可持续性发展，风景园林教育，风景园林设计与施工，风景园林绩效)研究和实践的新标准、新流程、新说明和新应用。该定义可以让从业者更好地了解风景园林技术对研究、实践和教学3个方面的影响。大部分受访专家认可了该概念模型，认为可以帮助明确风景园林核心技术，协助构建学科核心竞争力。
绝大部分学者正逐步把“数字技术”应用于实践和研究中，并认同其产生的新知识可成为构建风景园林技术的重要原型。图9阐述了“数字技术”、风景园林主题、风景园林核心领域及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间的关系模型。在学科交叉的过程中，以其他学科数字技术作为基底发展出适用于风景园林实践与研究需要的数字技术，这些技术与风景园林主题相结合，形成了能够提升学科核心竞争力的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其中“数字技术”本身作为风景园林核心领域之一，引导着21世纪风景园林技术的发展，并拓展学科边界。该关系模型能够帮助我们更加明确风景园林的核心领域边界，并有助于未来新知识在学科内部的传递，进而提升风景园林学科的核心竞争力。
图9 21世纪风景园林核心领域、主题与技术之间的关系模型
注：文中图片均由作者绘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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