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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毅散文

时间:2023-05-15 05:55:04 来源:爱作文网  爱作文网手机站

◎黄毅

我总在想,在人的所有感官中,只有耳朵是最不甘寂寞的。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停止手的动作,将感知力降到最低,只有耳朵时刻大张着,捕捉来自各个角落的声响。这也许是原始的基因所致,让我们的耳朵随时保持对这个世界的警觉。

但耳朵也不能总是绷着紧张的弦,许多情况下人还需弄出些欢愉的声响,取悦耳朵,特别是极尽巧思,让那些原本毫无生命感知的东西,发出不可思议的妙音,仿佛有了灵魂一般,按照人的想法或婉转悲戚或激越奔放。被轻重击打出快慢节奏的是钟磬鼙鼓,被抚拉弹拨奏出曼妙乐音的是丝竹琴瑟,各种乐器的出现,为我们不甘寂寞的耳朵提供了各具特色的享宴。面对纷繁的乐音,能让日渐疲惫麻木的耳朵遽然耸立的并不多见,犹如长空鹰击一声响遏行云的咯血长唳,能让心头一凛,总是出人意表。

第一次听到马头琴的琴声,就有这种感觉。当徐徐的运弓在两根弦上摩擦出低沉而略显嘶哑的共鸣,心头便一颤。我知道声音是有重量的,特别是琴音。中国的民间乐器,尤其是少数民族的乐器,不管是膜鸣乐器,还是拉弦乐器,抑或是吹管乐器,与西方的乐器相较,都显得简单质朴得多,独具原始的意味。西方的铜管乐器显然是工业革命的产物,不管是质地还是造型,都出落得那么华贵优雅。但是,这并不能决定出自这些金光闪闪的漂亮乐器的乐音就一定是有重量的。比如马头琴简单的两根琴弦,被马尾的长弓那么均匀地拖曳过,那只持弓的手也许刚刚放下套马杆,它黝黑粗糙甚至纵横着龟裂的纹理,而被这样一双手驾驭的乐器,一定有着和它的演奏者相匹配的本色质感,犹如一位沉默寡言的木讷汉子,只要他发声,一定是有分量的。

曾经听过这样一个故事:一位马头琴演奏大师,被一群人弄到伊犁一片草原上拍一部马头琴乐曲的MV。

远山含黛,草原无垠,野花散乱,微风徐徐,一切都是最理想的构成,大师沉醉在这再合适不过的氛围里,欲罢不能。导演挥手示意大师可以开始演奏了。大师向后甩了一下飘逸的长发,吸进一口长气,随着呼出的气息,运弓推出来一声低沉而平实的长音,他的肩头耸起,准备发力时,导演却忙叫停。大师及众人都一脸愕然,不解地看向导演。导演唤过制片和置景,他觉得缺少了非常重要的道具,空旷的草原,怎么能缺少马呢?马是草原的灵魂,没有马群占领,草地充其量就是草地,只有马儿驰过,将草地无限地延伸,草地才能被称为草原。导演希望在大师演奏马头琴时,有一群奔驰而过的马做背景,那样的效果定然非同寻常。

不一会儿,制片就将马群搞定。大师因为马群的加入而愈加忘情,舒缓的乐调被马蹄的铿锵激发,节奏逐渐加快,旋即便出现疾风暴雨般的急奏,马蹄轰响,琴声昂扬,鬣鬃飞扬,琴声裂帛,那声情并茂的场景让所有人都血脉偾张。然而就在这时,一匹看上去并不十分高大的白马,擅自脱离了马群的队伍,从奔跑的裹挟中旁逸斜出——它粗壮的腿放慢了步伐,不疾不徐地走到大师的身旁站定,低垂下头,静静地聆听大师制造出的长调般的绵绵乐音。

导演为这意外出现的一幕欣喜不已,这为大师的演奏加分的戏份,是可遇不可求的,真是琴声感动了上天,才有如此的造化。

事后,人们对大师赞誉有加,称大师的琴声出神入化,竟然勾走了一匹马的魂。只有提供马匹的牧民说出了另一种原委:他的马是一群伊犁马,个个高大帅气,只有这匹腿短脖子粗的白马是蒙古马,蒙古马自小听着马头琴声长大,在远离故乡的地方被马头琴声击中,循着琴声也许能找到往昔熟稔的一切也未可知,因此,它表现出能够听懂马头琴声的样子,应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从这个故事里我认定马头琴是一件有魔性的乐器。

很快我的这个判断就得到了印证。

5月,我去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参加文学采风,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位马头琴大师苏和,据说还是博州唯一的马头琴非遗传承人。

在我的印象里,马头琴的演奏者通常都是一身蒙古袍子,湖蓝色或者土黄色,一律镶着颜色颇有反差的边,再配一双锃亮的黑皮靴,显得从容而精神,妥妥的民族风。而眼前的苏和,发型是当下非常流行的板寸,这让已经退休两年的他看上去像是五十出头,一身走在大街上毫不起眼的灰蓝色便装,足下是一般小干部经常会穿的系带的黑皮鞋,既不生动,也没啥个性。

和一位演奏家聊天,尤其是聊他的专业,如果他的手中没有乐器,身边也没有谱架、乐谱之类的东西陪衬,多少就会有点尴尬。就如同和一位画家聊画画的事儿,如果不是在画室,他的手中没有画笔,身边没有画架、画布、石膏像这类的东西,甚至没有油彩和松节油的气味,画家好像不能马上进入到你设定的谈话情境里,你在谈画,眼前却没有画面,对一位画家而言,没有画面感是一种痛苦,他只好用手比画,用一些特定的手势试图让对方明白。苏和也是用大量手势跟我交谈,并不是他的普通话不好,他普通话说得异常流利——他的手势更多的是传达一种对马头琴的描述。可以试想,对一件乐器,对这个乐器发出的声响以及它的特质,仅用自己的语言而不掺杂着手势进行描述,谁能够达到明了而精准?

我在问苏和,马头琴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它和其他乐器,比如外形和声音与之接近的胡琴,有何不同?对于我的问题,苏和没有马上作答,也许之前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抑或是没想到有人会这么问他。他只用了一个手势,先是大张双手,然后左手像是握着把位,右手持弓状——这是虚拟的演奏姿势,我却仿佛听到了舒缓而沉郁的乐声,他似乎在说,就是这种声音。那一刻,我的确完全明白了他所要表达的意思。

在我看来,马头琴与胡琴特别是二胡的声音的最大差别,一个是欢声,一个是悲声。诞生于草原的马头琴,本身就是蒙古族性情物化的一种表现,是草原文化的必然产物。它的辽阔、豪迈、健劲是建立在历经磨难而战胜苦难的基础上,是百转千回之后的豁然,是九死一生的欣然,因此它虽有微苦的哼鸣,彻骨的撕裂,但琴声的主流却是急速奔泻,慷慨而激愤,摧枯拉朽且纵横捭阖。其实,称它为马头琴,不应该只取它柱头上有马的造型,也应该从琴声上联想到骏马给我们的听觉和视觉这两方面带来的场域拓展。

而二胡则是另一种心境的外露,是农耕文化自给自足、囿于自虐的象征。太多的苦难悲伤忧愁,长期浸泡着少见阳光的心,那颗心满是酸酸涩涩凄凄苦苦,不能自拔,亦不见奋起。中国园林式的静幽哀婉倒是随处可见,但凡发声便全是哭声,就算二胡在拉一首欢快的曲子,照样是含着泪的欢快,呜呜咽咽,其声不绝。《二泉映月》之所以能够成为二胡曲的经典之作,不仅仅是其中塑造了瞎子阿炳这么一个典型人物,而是集中了人世间所有的悲苦,悲是泉,苦是月,汩汩清泉,皓皓冷月,二者互为映照,焉能不是哭诉?

苏和出生于博州温泉县一个牧民家庭,自小就显露出了艺术的天分,托布秀尔在他手中玩出了花,在县乌兰牧骑宣传队,便是一枝独秀。一次在牧区演出,晚上在一个老牧民家借宿,大家煮肉喝酒,弹琴歌唱,好不快活。苏和自然借酒表演了一把他的托布秀尔绝活,众人齐声喝彩,苏和正在得意,就听得蒙古包的角落那个灯光几乎照不到的地方,一声低沉而悠远的琴声漂浮而来,整个蒙古包顿时也明亮起来。苏和看到一个老人几乎是闭着眼在拉马头琴,带着强烈草原气息的乐音,让轻快欢愉的场面慢慢悲壮肃穆起来,苏和不禁泪流满面。那是苏和第一次被马头琴声震撼。

马头琴在新疆蒙古族聚居区似乎并不流行,倒是托布秀尔这种弹拨乐器随处可见,在内蒙古和蒙古国有马头琴丰厚的土壤。而苏和却像着了魔似的迷上了马头琴,1976年,他进入到内蒙古师范大学艺术系马头琴专业进修学习,师从国际马头琴大师齐·宝力高。

两年的学习完全打开了苏和音乐的世界,让他明白了不管何种乐器,都是灵魂的载体,让它们发出动人心弦的声音,靠的不仅仅是技巧,还需要用心用情。

学成归来的苏和成了州歌舞团的马头琴演奏员,同时他也像一粒马头琴的火种,开始了在新疆的传播。1997年在全疆农牧区第二届艺术节上,他独奏的马头琴曲《万马奔腾》一举拔得头筹,令世人侧目。时隔4年的2001年,这个曲目由内蒙古青联和中国马头琴学会组织1000人齐奏,创下了吉尼斯世界纪录。7年之后的2008年,他作为指导老师兼演奏员之一,携《万马奔腾》参加了北京奥运会开幕式文艺晚会演出,马头琴奏出的万马奔腾排山倒海的恢宏气势,令全世界倾倒。

苏和的人生高光时刻,是2010年6月应邀参加2010年第十届维也纳世界合唱音乐节的演出,由他指导兼演奏的《苍狼记》荣膺最佳导师奖和最佳表现奖,《万马奔腾》则荣膺最佳表现奖金奖。当马头琴低沉辽远的琴声在金色的大厅回旋的时候,苏和仿佛回到了久违的温泉草原,策马奔驰在故乡的怀抱。

苏和还醉心于马头琴的推广普及。退休后的他,带了十几个小徒弟,每周有固定的几天他亲自教琴。他说,一天不摸琴,心里就像深秋的草原空落落的。数十年来,他培养的马头琴手达千人之多,遍布新疆大地。同时他始终保有旺盛的创作激情,由他创作、改编、独奏、伴奏的马头琴曲目达200余首,真正可称得上马头琴的传承人。

苏和对我说,一次去偏远的牧区演出,演员比观众多,当他的马头琴拉响的时候,周围的牛、马和羊都聚拢过来听他的演奏。这和我听说的关于马头琴的故事是多么地接近,由此我更坚信了马头琴是有魔性的这一判断。

苏和给我看了一张他存在手机里的照片,那是一张大概30年前的旧照,照片里的苏和果然如我想象的那样,着一身深蓝的蒙古袍,袍子镶着赭黄色的边,足下是一双黑亮的马靴,他正在演奏马头琴,两眼略微眯缝,似在思忖又似在沉醉,那一头茂密的长发,向后披拂着,如下山的泉水突遇到了岩石的阻碍,骤然就激荡起了一片肆意的浪花。那是打破静态一瞬间的定格,从他头发飞扬的态势,我分明听到低沉而悠长的琴声,哦,魔性的琴声。

如果说声音也是一种物质,那么根据物质不灭定律,一个声音出现是不会消失的,就像火光,穿透黑夜,直射远方,只不过是逐渐减弱,最后我们的眼睛看不见了。但看不见不等于它完全消失,相信它会沿着既定的轨迹延伸下去,直至无穷。因此,马头琴低沉而辽远的乐音只要出现,它就会无限地向远方扩展,仿佛声音的涟漪。耳朵捕捉不到了并不能说明它不复存在了,问题是,它没有消失,最后去了哪里?

九月重庆,比我预想的要凉爽一些,但比我所在的城市又燠热不少。

机舱门打开,便有一股热乎乎的潮气蜂拥而入,让我这个早已习惯了西北干燥空气的鼻腔顿时有了一种阻塞感。我努力扩张开胸腔,深深吸进这略显黏稠的空气,隐约中竟有一丝丝类似烟草植物的涩苦,隐晦而直接,这气息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不知什么原因,灵光一闪我忽然就想起了他,没错,他的身上就有这么股气息,几十年了,我竟然一下子就记了起来。

从那一刻,我就开始不断想他了。在来重庆之前,因为知道他生活在这座城市,也因为事情与石油相关,也曾动了一下要联系他的念头——但那是在办完正事还有时间的前提下。可是就在下飞机的那一刻,我忽然就有了一种想立刻见到他的冲动,如果要把这冲动归结为因为一丝气息引发的显然有些言过其实,我知道,他从来就没有从我的记忆中淡出,随着时间的流淌,那些往事如流水下的石块,被打磨得愈发光亮。

他叫陈放。可能是解放那年出生的,这个名字当然最具时代特征了。

陈放是重庆人,但我们常把操着那种绵软与硬朗相兼、尖利与流畅相融方言的人统统叫四川人,况且那时重庆还没有从四川分离出去。

重庆人陈放是1977年从四川石油管理局抽调到新疆去开发新油田的。

四川是中国天然气工业的摇篮,早在1924年著名地质学家李四光就对鄂西长江三峡一带进行过石油地质考察,1936年9月,民国政府行政院资源委员会设立了四川油矿探勘处,1937年在石油沟构造首钻巴1井,自1937年开钻巴1井到四川解放前夕,四川油矿探勘处先后在4个构造上钻井6口,进尺5598米,探明天然气储量385亿立方米;
新中国成立后,在1958年和1960年,举全国之力,开展了4次大规模的“川中石油大会战”,来自玉门、青海、大庆、克拉玛依等地的石油队伍参加会战,人数多达1.5万多人,川中大会战取得了经验、提高了素质、锻炼了队伍,能打硬仗的川军一时声名鹊起。

1977年,在昆仑山前叶城凹陷发现柯克亚高产凝析油气田,一个新的大油气田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西南缘即将诞生。石油大会战势在必行,在全国多支石油会战队伍中,怎能少了最能吃苦、最能打硬仗的川军?

陈放就是这川军出川中的一分子。

陈放如果不开口说话,你绝对不会把他当作四川人,一个地域总会把它的一些特征通过生活在这里的人的面貌、气质传达出去,比如南方人秀颀,北方人粗猛,但这种特点并没有像南船北马那样明确,一眼就能识别,那是需要阅人的经历和经验方能判读出来的。

陈放是机修厂的钳工,身高在一米八五以上,身板魁岸、头大脸阔、浓眉豹眼。刚来新疆时所有人都住帐篷,冬天帐篷里要生炉子取暖,在重庆长大的陈放和妻子不怎么会摆弄,帐篷不知怎么就着火了。为了扑灭大火,保住自己的家,陈放的脸和手均被烧伤,黑黑的脸上有那么几块粉不粉白不白的地方,这些反而让他更有几分男人的硬度。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伤疤代表着经历。

陈放一张口便是瓮声瓮气的,震得人耳根子发麻。他的四川话(后来才知道是重庆话)直来直去,节奏鲜明、铿锵有力,与我们先前耳熟的川音大有出入。

和陈放相识,是因为他成了我的学生。陈放他们这批四川石油局来的工人,大多数是初中毕业十几岁时就参加了工作,说是初中毕业,顶多只有小学的水平,因为要求学历达标,就让他们重新补习初中文化,拿一个补发的文凭。我那时在南疆石油技校任教,也就二十刚出头,而这些来补习的学生的年龄却大我许多,有的都可以做我长辈。

新学生来自南疆石油指挥部的各个单位,照例得点名认识一下,在点到陈放时,课堂里呼啦戳起一截黑铁塔——个子那么高,偏偏还坐在前排,他一站起来,后面的学生就全被遮蔽了。他的自我介绍干脆短促,硬邦邦的重庆话显得很有气势,还夹带着烟草植物的涩苦气息,晦暗而直接。他说了些什么我已不记得,当时只觉得教室回声很大,耳根子发麻,我只记住了他说完话,很白的牙在黑脸盘上极其醒目地闪烁了一下,然后两手紧贴着裤缝,规规矩矩又坐下。我一下子就记住了他。

让所有人都记住他,是一次在阅读课文时,他竟然抽起烟来。开始只是隐约有点烟的刺鼻味儿,放眼一看,陈放支着大脑袋的手掌间居然夹着一支蓝烟袅袅的香烟,而他却煞有介事嘀嘀咕咕地低声读着课文。我有些愤怒了,原本就讨厌烟味儿,更讨厌有人在我的课堂上公然抽烟,这不仅是破坏了课堂纪律,也是对我的极大挑衅和蔑视。我厉声喊了他的名字,质问他想干什么。陈放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赶紧把香烟扔在脚下踩灭,满脸窘相。他没想到我会发这么大的火,也不知道这个后果会很严重,他只是一个劲地解释,好像是说读课文读了进去,忘了这是在教室里,不知不觉就把烟点着了。他的这番话引起其他同学的一阵哄笑,而所有人就此都知道了他。

让我没想到的是,下课后回到办公室,刚歇一口气,就听到有人怯怯敲门的声音。我说“请进”,就见一个大脑袋探了进来,一嘴白牙粲然冲着我。陈放?我有些诧异。陈放是专门给我道歉的,他的手背在身后,极恭敬的模样。我也有些抱歉刚才在课堂上大发脾气,告诉他这次算了,只要下次不再犯就行。陈放听到我的话,眉眼顿时松弛下来,忽然从身背后拿出一瓶汽水,郑重地对我说:“老师,不生气好吗?我请你喝软料。”我一怔,“软料”显然他把“饮”读成了“软”,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也绝不是在开玩笑,办公室里其他老师到底没憋住,突然就哄堂大笑起来。这倒让陈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傻傻地跟着一屋子人笑。

这拨回炉学生毕业后,陈放倒成了我的朋友。陈放说,那时我太严肃了,他们都好怕我!怕我?他这么一个黑大汉居然会怕我?我有些不大相信。陈放说:“我最怕你喊我起来回答问题,读课文,每一次你的眼睛看到我们这边,我的腿都在投”。他的重庆话把“抖”说成了“投”。

不过我的四川话,大部分都是从他那里学来的。陈放的酒量大,喝起酒来豪气干云的,按四川话说很耿直,从来不会兜圈圈,说一声“喝起”,不管大杯小杯立马见底。沾了酒以后的陈放愈发豪迈,粗嗓门大喉咙更是无人能敌。

在游戏中学语言是最快的一种方式,我学着用四川话跟他们划拳,四川话果然进步神速,没多久,我的四川话就几近能以假乱真了。而语言的接近,也让我们之间更加亲近。

文化水平有限的陈放,居然会下几手围棋,这让我对他另眼相看。彼时我也是刚学围棋不久,水平有限,陈放就趁机好好蹂躏我。别看他五大三粗的样子,下起棋来还颇有心计,不过大都是一些骗招,一看就知道没有受过专业训练,是重庆棋摊上的野路子。如果他挖的坑让我落入圈套了,便会龇出一口白牙,幸灾乐祸地说:“你又要遭喽!”其快乐溢于言表,像一个大孩子。可是,在我读了几本围棋书的半年之后,陈放就渐渐不是我的对手了,每一次落败,他都会极其懊恼地挠他粗短黑发直立的大脑袋,慨叹:“吃不上蚂蚱喽!”

陈放有一辆嘉陵摩托车,是与日本合资生产的那种比较娇小的车型,陈放一米八几的大个子骑跨在上面,显得头重脚轻有些滑稽,感觉是在欺负这辆摩托。对此我曾戏言于他,称他有“暴力倾向”,他却不以为然,指着摩托商标认真说:“看到没得?这是我们重庆出的嘉陵牌,嘉陵江晓得噻,我们重庆的江。”

真看不出来,他的思乡之情竟在这里体现出来了。当一个人对一个地方的思念累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对出自那里的一切产生强烈的移情,犹如漂泊海外多年的人,会把对故土的思恋寄托在一段乐曲或某个物件上,每每触及,便忍不住泪水滂沱。

陈放三十几岁上带着妻儿从山青水绿的嘉陵江畔来到了黄沙漫卷的塔克拉玛干沙漠,这种巨大差异不仅仅表现在地域及风土人情上,更表现在隐秘的内心挣扎上。都说故土难离,其实不是你离弃了故土,而是故土代表的那一群体对你的离弃,对作为群居动物的人来说,最可怕的不是远方,而是远方带来的孤独感。新疆的生活虽然大块肉大碗酒的,颇与陈放的性情相适,但那种对远方曾经生养过他的山水的思念,是他后半生最大的遗憾。

陈放是一个极重感情的人。1992年我从南疆石油技校调往《新疆日报》工作,告别众人,车就要开了,陈放骑着他那辆小摩托车风驰电掣般赶来,把一个大玻璃瓶子塞在我手中。他说:“没得啥子送你,我自己整的泡菜,路上吃……”我的眼圈顿时就有些潮了,再看陈放,他已是眼泪“吧嗒吧嗒”地大颗往下落。

之后,天各一方,由于各自生活内容的殊异联系也就渐渐少了,若遇到昔日的熟人,也绝不放弃打听他的境况。再后来听说他的孩子去了上海念书,而他也在1999年退休和妻子回到魂牵梦萦的重庆。从那之后,我也与陈放彻底断了联系。

此次重庆之行,第一个就想到了他。人有时是很奇怪的,不管你去往再遥远再陌生的地方,只要那里有你相识的甚至是与你有瓜葛的某个人,那个铁板一块冰冷的地方便有了一丝缝隙,从那个缝隙进入,便会发现和找到属于自己的温暖,那里慢慢也会成为一个亲切的地方。其实是找到了内心的一个倚靠,一个潜意识中的担保者,是陌生环境下可以回旋的余地。当年仅凭本村人的一个名字就找到新疆,在新疆闯荡并创业立足,打下一片天的人屡见不鲜。

我倒不想在重庆再有什么图谋,只是想见一下陈放,为了逝去的岁月,为了回望来路捡拾几枚熟稔的脚印。

没有联系方式不要紧,只要想见,总能有办法。给我在南疆塔西南油田的学生打个电话,他是搞人事工作的,请他设法联系陈放原先工作单位的人事部门,估计打听陈放的联系方式也不是什么难事。果然第二天我的学生就把陈放的相关联系信息用短信发在了我的手机上。

给陈放打电话,我竟莫名地有些紧张,不知是因为马上就要听到他震得耳根子发麻的声音,还是几十年后彼此的再一次续缘带来的兴奋。然而,电话始终打不通,打他夫人的电话(是个新疆手机号),接电话的竟然是个操维吾尔语的男人,显然号码是有问题的。遂想到陈放当年一起从重庆到新疆工作的几个同事,说不定他们可以提供陈放的线索。

再联系,果然就有了消息,电话那一头是陈放一个张姓的朋友。当听闻我要找陈放,他沉默了一下,声音平静地说:“陈放2013年就去世了,死了好多年。”我顿时就懵了,脑袋一片空白,后来不知道怎么结束通话的。

后来得知陈放退休回重庆后,忽然的无所事事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没有了钻机的轰鸣,没有了工友们的喧闹,没有了大块的肉、大碗的酒,加上高度商业化的大都市和原先他离开时的重庆已完全不同,这是一个熟悉而陌生、亲密而隔膜的地方,湮没在动人的乡音里,他却有种局外人的感觉。多少个夜晚,他竟无端地怀想起昆仑山下的那个石油基地,那些在风沙中摇曳的白杨树,那些他曾喂养的在蓝天优美旋翔的鸽子,都成了他一遍遍重温的往事。他开始独自一人喝闷酒,而且越喝越多,就像一个人在流沙中深陷,愈是挣扎愈是难以自救。

据说他买了一辆和在新疆时差不多的小摩托车,经常去小时候常常光顾的嘉陵江边钓鱼,喝酒钓鱼基本上占用了他部分时间。后来的某一天被查出肝上有了问题,且已经到了晚期,戒酒已来不及(他也不想戒),任其发展吧,没过多久,陈放那打雷般的嗓门便没有声息了。

陈放的张姓朋友告诉我,某年,他从新疆回重庆探亲。陈放听说后,要他回绝所有去机场接机的亲朋,陈放说他要亲往驾车去接,他想陈放这几年过得可能不错,想接就满足他的愿望。不料出了候机厅,到处却不见陈放,茫然四顾间,却见陈放驾着他的小摩托车从一排汽车后面溜了过来,人还在十几米开外,大嗓门就吼上了,惹得众人都往这边望。陈放的张姓朋友大窘,恨不能钻到地缝中去,而他也平生第一次享受了这种规格的接机。

我来这座城市找他,他却去了天国。

清晨,在经历了高高低低的起伏之后,我来到了嘉陵江畔。一江大水默默地流淌,江面平坦,仿若一条巨大的传送带向远方输送着什么,而横过江面的雾岚,让江对岸模糊了不少。在水一方,朦胧中似有一条壮汉,抛出一根细丝,然后蹲在江边,看一管红白相间的鱼漂于水浪间上下颠簸,永不沉没。

活在这个世界上,总会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事,而这些貌似奇奇怪怪的事,稍加深究就会发现,其实上天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切,造物的玄机也一直存在,只不过愚钝的我们未能及时发现而已。

有一天我遇见了一个和我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

之前看过一个报道,国外一名叫布兰莱的摄影师,在整理照片时,偶然发现两张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但却不是一个人。这触发了他的灵感,决定在全世界范围内寻找样貌相像的人进行拍照记录,为了这个大胆的创意,他前后花费了12年的时间,足迹遍布世界各地,终于拍到了几百对样貌相像的人。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相互不认识,生活在不同的国家或地区,不同的种族,不同的肤色,甚至不同的性别,唯一相同的就是五官酷似。他把12年的创作整理成了一个影展,获得了巨大成功。观众在惊叹造物主的伟大、生命之神奇的同时,也不免联想到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肯定存在着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也许会有年龄的差异,如果是比自己年轻的,见到他之后,仿佛看到了几年甚至几十年前的自己,而如果比自己年长,那就好比提前知道了未来自己会成为什么样子。如果见到了与自己相像的异性,不知是暗自庆幸现在的性别,还是抱恨倒错了男女?

世界真奇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中能够遇见另一个自己,那感觉的确奇妙,他们互为镜像,彼此熟悉又陌生,不同生活境遇下的另一个自己,自己想打探自己,自己为自己着迷。

一个著名的漫画家为我画过一幅漫像,是一个头像,额际空空,长发披拂,髭须森然,目光凌厉,见到的人无不称赞“神形兼具”,我就用来做我的微信头像。可是有一天,朋友告诉我,他认识的另一个朋友,微信也是用的这个头像。我心想这是什么情况?后来有人告诉朋友的朋友,画的根本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与之相似度非常高的人,是一位作家。朋友的朋友不相信,求证于漫画家,得到证实模特不是他后,他就开始萌生见一下有着相同皮囊的人。

其实我何尝不想见一下另一个我?这是共同的心理,基于自爱,没有谁会对世界上另一个自己不感兴趣?在朋友的安排下,我们最终得以相见,当我们的手握在一起的时候,却不似左手握右手的感觉,都感到了来自对方不同的力道。我们打量着站在对面的自己,分辨查对着相似的程度:脸的轮廓、眉骨的高差、长发的造型、嘴角的弧度、隆鼻的线条、身形的胖瘦、举止的节奏等等,相似度在百分之九十以上,有人发现最大的差异是目光不太一样,一个目光柔和,一个目光凌厉。

目光柔和的另一个我姓郑,也是一位画家,他在调侃评断别人的绘画时,就仿若是我在天马行空高蹈而论,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感觉怪怪的,一向被认为是性情中人的我,却在另一个性情中人的身上唤醒了自我。

我总在想,上天造物实在是妙不可言。人的一张脸,划分了眼、耳、鼻、嘴、眉的区域,五官的不同排列组合,竟然生成了世界上样貌各异、千姿百态的数十亿人来,这是怎样的一种巧思啊!也许用来创作的元素来自不同的区域,那些区域中的生存环境、地理物候、人文社会等的特质,就必然导致某一点的差异,而这些微小的差异,就决定了某一个区域人的容貌的大致特征,你就会看到亚洲人、非洲人和美洲人的明显区别,而同是亚洲人,中国人与印度人、马来西亚人又有着巨大的差异。如此细分,就算是中国人,不同地方人的样貌也不尽相同。

说到底,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你的样貌是天注定的,所以那些隆鼻、染发甚至换皮肤颜色的人工美容,在我看来实在是蠢不可及的。上天造人自有他的安排,公平公正是最起码的,没有谁的长相更高贵、更优越,既然如此,我们何必大费周章去改变上天的安排呢?一切都是人自己想出来的,原本出于本能的原始审美,是那样的自然和美妙,之后不断加入了所谓文化、社会、历史、经济等因素,人的审美变得势利起来,那些世界经济文化发达地区的人,他们的样貌居然也高贵起来,成了其他地区的人们争相效仿的对象。

一个群体对某一样貌的接纳和认同,有着自身的标准,就如同非洲草原的狮群,能在它们的领地生存的,必定是长成一个模样的狮子,即使你有尖牙利爪,有飘逸的鬃毛和遒劲的长尾,但没有长成狮子就不会被这个群体所接纳。在世界日趋大同的当下,这种约定俗成的规则正渐渐淡化,护照的作用正取代和消灭一切血亲划定的人与人之间的藩篱。

而血亲更容易判定我们是同一类人。

某一天的一个聚会上,见到老郑和他的儿子。小郑长得高挑细长,白净而紧致,一看就是受过良好的教育。我暗想,既然老郑的样子与我如此相像,按遗传的理论推论下去,我儿子的样貌也理应和他的儿子有几分接近。但事实完全不是这样,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一点相似之处,这让我多少有点儿失望。小郑看我的眼神有点复杂,而我看他的目光则充满慈爱。老郑对小郑调侃说:“快来拜见你失散多年的大伯。”那一刻我好像真的感受到了血亲的温暖。

在同一空间里,这世上的另一个我肯定不止一个,而如果平行空间存在的话,那么相同的我又何止一二,按照五官的不同组合毕竟有限,如果人是无限的,那么重复就在所难免。

这只是样貌的重复,我还遇到了与我同名同姓的人,他们是否也算是另一个我?

我有个学写作的学生小段,某次遇到一个牙医,他看到牙医的名字就笑了,告知牙医她的一个写作老师也叫黄毅,名和字分毫不差。牙医黄毅就来了兴致,希望能认识一下。小段电话将此事告知我,征询我的意见,起初我只是当作一则故事听听,没太当回事,没答应也没说不行,就敷衍过去了。不久,有个未曾谋面的朋友在百度上查找我的相关信息,居然查到了一串与我名字完全相同的人,他们中有的是律师,有的是老板,有的是公务员,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我的天,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多名字与我相同的人?如果他们中的谁万一成了了不起的人物,似乎我还可以跟着光耀一下。假如某个得道成仙,我也可沾点仙气。有人给孩子起名字专门找名门望族中佼佼者的名字来用,反正也没有谁注册商标,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不仅是现代,其实古亦有之,大有攀龙附凤之嫌。因此封建帝王才会弄出避讳一说,凡帝王用过的名号,天下所有人不能再用,那些普通的汉字一经他们使用,便格外神圣了,不小心错用了,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通行的汉字就几千个,用于名字的还要通俗易懂,谁家的娘亲老子学问再大,正常情况下给孩子取出的名字也不外乎那些,难免会有雷同的。为了突显自己的特立独行,给孩子弄一个基本无人认识的名字,累人也累了自家孩子,最终尴尬一生。吾父虽系军政大学毕业,那个年代也算是一个知识分子,给我起下的名字跟那些个又红又专紧跟时代的名字相比已经有内涵许多。一个“毅”字,寄托了父亲想让我成为一个刚毅、坚强、意志品行高尚的人,小时候为我的名字,还暗自得意过,谁承想用了几十年的名字突然遇上了那么多撞车,这不能不让我心生疑窦:原来在某一阶段对待同一件事,人的差异并非云泥。

相较于小段的热情,我的迟钝就显得有些冷漠,但我确实不是那种倨傲之人。我答应小段,可以安排我和另一个黄毅见一见。让我始料不及的是,另一个黄毅又带了一个黄毅来,一间小小的包房里,居然坐着三个叫黄毅的人。另一个黄毅原是一名军医,部队下来后就自己开了家牙科医院,而他带来的黄毅,也是一位牙科医生,是市牙科医院的主任。三个黄毅在一起,很容易闹出乱子,我的夫人叫我的名字,三个人居然同时都有应答。想要有所区分也好办,那就论年龄吧,我虚长几岁成了黄老大,牙科主任排行第二,自然是黄老二,而另一个黄毅无奈成了黄老三。大家举杯共庆,那情形颇似梁山好汉聚义时的气干云霄,只是无端的,我多了两个与我同名同姓的兄弟。

黄老三是个性情中人,且善饮,多交际,朋友自然很多,天时地利人和差不多占全了,牙科医院风生水起,挖来了几个业务骨干做合伙人,他不用亲自上操作台了,跑跑关系,疏通渠道,乐得逍遥。

我拍了张“黄毅口腔”的招牌发在朋友圈里,红底白字的大招牌格外醒目,还配了一段文字:“干了一辈子码字的活儿,没想到临到老了,还要转行,唉,生活不易啊!”我是想借黄老三的牙科医院逗个闷子,调侃一下自己,孰料朋友圈里炸了群,大部分人看出来是玩笑,也就顺着继续调侃,有的留言,祝开业大吉!有的说这是朝阳产业,很赚钱,换一颗牙可以顶一个中篇小说的稿费。有的担心我会不会拔错牙,有的提醒行医要证照齐全,有个诗人朋友则说,专治佶屈聱牙、青面獠牙。而大多玩笑者却是要求打折的,我一律回复没问题!甚至有的直接就提免单,好像我真是黄毅口腔的老板,那气势、那豪气,杠杠的。最令我感动的是有的朋友真看不出我在调侃自己。他们对我的弃文从商大为不解也大为不屑,有的差点声泪俱下斥责我堕落,说“你不是生活所迫想挣快钱了吧?晚节不保啊!”有的不胜惋惜:“现如今的世道,让你这样才华横溢的诗人、作家,硬生生为五斗米折腰,也真是令人唏嘘不已啊!”我不禁反思我的行事做人是否太过紧绷,太过严肃,没有一点儿幽默诙谐的范儿吗……谁说过,幽默代表着智慧。

远不止这些,这条微信继续发酵,很快就有朋友从不同的地方发来了图文,有“黄毅拌面馆”,有“黄毅推拿”“黄毅皮鞋店”“黄毅不孕不育专科门诊”,克拉玛依的同学发来了“黄毅金丝玉会馆”的图片,更有四川的朋友发来“黄毅烧酒”的。无奈我通通回复:这是黄毅商业托拉斯的分号,黄毅的产业遍布中国。唉,我这闷子逗得,最后把自己逗到里面去了。

我的一颗门牙摇摇欲坠,黄老三说赶紧过来拔了,换种植牙。所谓种植牙,就是在牙床上钻个洞,把作为牙根的螺丝拧上去,然后再套上义齿。切开牙床、深入骨髓、嵌入钢铁,那会是怎样的一种疼痛?黄老三告诉我一点儿都不痛,我心里暗忖:痛不痛只有亲历者才有资格说,你虽然是牙医,但关于是否疼痛只是从患者那里听来的,对此我表示怀疑。好像看出了我的疑虑,黄老三告诉我,他的这口牙目前全是临时的替代品,等牙床完全长好了,就全部换种植牙。

我见过狠的,但没见对自己这么狠的人,黄老三原本有一口还算不错的牙齿,只是个别几个隔三岔五出点儿状况,他就觉着身为牙医自己却不是一口完美的牙齿,简直就是丢人,是牙医的耻辱,索性把一口牙统统干掉,不论好坏,一颗不留!他对他的母亲说:“我把您给我的牙全还给您,现在全是我自己的了。”

黄老三憧憬着满口的32颗牙齿全部换成种植牙后,对付那些牛排烤肉什么的,简直就不在话下。坚硬结实的牙齿榨出肉块纹理中浓郁的肉汁,个中滋味,没有健全的牙齿如何能体会?他多次强调,他做得一手好菜,特别是香辣蟹堪称一绝,他想象着香辣蟹在他的口中“咔嚓”一声被切断,然后咔嚓咔嚓被粉碎得壮怀激烈。

半年之后,黄老三出现在我面前,新理的板寸使他看上去像一名刚入伍的新兵,精神而干练,他一张嘴说话,我就发现了他一口齐整白亮的牙齿,而那种白亮似乎并不扎眼,但又不是亚光,完全就是十八岁少年的牙齿拥有的朗健之色。

这个黄毅,让我第一次认真去想,这个世界上无数的另一个我,谁都拥有各自不一样的人生,尽管他们的名字完全相同。

我想起黄老三之前说的,真实的疼痛,永远没有想象中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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